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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冷血的人在世上是少有的,滿腔熱血的人在世界上也為數不多。而居于其中懷有同情心和憐憫心的人,應該是數量龐大的。悲憫,即意味著對身邊人和事的關心和關注,不是無動于衷,也不是冷漠以對,而是聚精會神、真心以待。   悲憫,是撒入人心的一場甘霖,可以滋潤干涸的心田,可以凈化混沌的世風;悲憫,是人的情感的一脈活水,有時漾開柔波,有時驚起陣痛。當自己對他人懷有悲憫之情時,整個世界仿佛都變得柔和起來,不再那么冷漠和僵硬。萬物也因為有了悲憫的存在,而得到了一種超然和庇護。   沒有悲憫之心的人是悲哀的,因為他不能感受到關懷他人、關愛萬物的情緒,而是在自我的世界里攻城掠地、洋洋自得。希望還沒有具備悲憫能力的人們最終都能幡然醒悟,做一個有溫度、有愛心的人。 +10我喜歡

白石烤肉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果雷同純屬巧合)   作者:北村       (一)       我喜歡喝啤酒擼串,但我不吃朝鮮烤肉,有朋友說我矯情——不都是把肉烤著吃嗎?穿到串上你吃,鐵板上烤著,你怎么就不吃?我懶得解釋,只好說我吃朝鮮烤肉過敏,你信嗎?       3年前的年初,我有些意外地通過了中國足協采訪俄羅斯世界杯的申請。一個都市報的足球記者能得到這個名額,我很興奮,但也僅僅高興了一小會兒。因為部門主任很明確地告訴我,去采訪可以,費用自理。費用自理?有沒有搞錯?我才大學畢業幾年?哪有出國采訪的錢?再說軍人去前線打仗還要自己備槍嗎?領導見怪不怪地說,咱們報社的效益你也知道,能正常發工資就不錯了,國內采訪費用少,實報實銷,到國外采訪,你一個人可能還不止好幾萬的費用,我簽字同意,社領導也不會批。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哦,你可能理解錯了,我說的費用自理是你要拉廣告贊助你采訪,不是讓你自掏腰包。他吸了口他的煙袋鍋,似笑非笑地看著我。我心里罵了一句媽了個擦的逗我玩。       腹誹歸腹誹,后來打聽了一下,報社是有這樣不成文的規定,出國采訪體育賽事,還真要記者自己去拉廣告。但我一個記者,不是廣告部的,又不認識什么企業家,我上哪里拉廣告?要不干脆放棄這次機會得了,不過還是沒下這個決心,再想想辦法吧。其實人很多時候感覺活得辛苦,就是因為一不留神就遇到不得不去做,但又大概率做不好的事情。后來硬著頭皮找到報社廣告部,與我有幾面之交的副總馮哥聽說此事后,倒顯出助人為樂的情懷,他說他的一個朋友在三八廣場附近剛開了個朝鮮烤肉店,有意向投報紙廣告,但缺少廣告創意,沒有滿意的廣告語。“你是走南闖北的記者,見多識廣的,你看看能不能幫他們弄一個不錯的創意,如果他們滿意,也許你真能拉來他家的廣告贊助。”       死馬當活馬醫吧。聯系上這家烤肉店的辦公室主任孫菲,我當天上午馬不停蹄地趕到店里,店鋪兩層,150多平面積,店名“朝鮮烤肉”,名字平淡,猶如丹東滿大街的“朝鮮冷面”小館子。見到了這位孫菲主任,二十五六歲,一臉沒睡醒的樣子。在一張靠窗的桌子前坐下,孫菲點了支煙后說:“聽老板說,你是既能寫又懂策劃的名記者,‘名記’呀。”這個詞就讓人不舒服,我裝著沒聽到喝了口茶水,她看了眼窗外匆匆路過的行人,“我們這個朝鮮風味烤肉店呢,位置倒也還行,肉品質量也不錯,只是開張兩個月了,人氣一直不旺,我們感覺店里缺少一些廣告創意,包括店名,都挺一般,所以,你如果能給我們拿出一個比較好的廣告創意方案,只要讓我們老板滿意,贊助費肯定沒問題,到時候再簽廣告合同。你看行嗎?”       我點了點頭,還能不行嗎,當然行了。       實際上對于這個店的廣告創意,我還真是覺得沒什么問題。       聽說這是一家烤肉店,我就想起創造出“烤”字的齊白石老人。上世紀二十年代,白石老人答應為京城一家燒烤店老板題個店名,琢磨來去,當時中國還沒有這個“烤”字,跟烤肉有關的使用的是“考”字,白石認為要有“火”“考”字才貼切,于是自造“烤”字,題名“烤肉店”,并就“烤”字來源加注。“烤”字其后得到國人廣泛認可,后來被收錄進詞典。你想啊,有這么個畫面,屋外是漫天雪花,屋里有紅紅的炭火盆,上面烤盤里滋滋冒油的烤肉,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兩位老友相對而坐頻頻舉杯大快朵頤,其中一位鶴發童顏仙風道骨,就是創造了“烤”字的白石老人。想想這意境,能不能讓你多喝兩杯,多“造”2斤肉?我就對孫菲描述了一番。       “這個創意倒是有點意思,不過和我們朝鮮烤肉有什么關系?”       我跟她解釋,其實很多餐飲企業的文化起源,也就是那么回事。怎么回事呢?孫菲好像睡醒了,那雙大眼睛眨了眨。我笑了笑:“該編就得編,只要你編得合情合理,編得很圓潤,編得讓人印象深刻,既編出高度又別太離譜,就OK!”我進一步說道,“你們烤肉店一樓到二樓緩步臺我看了,面積挺大,墻壁一片空白,就該好好利用一下,掛一幅大的水墨畫,畫的事你們解決,就畫我說的這個創意意境。畫的旁邊有文字解釋,也就是你們店名的由來,顯出你們店的歷史和文化底蘊,我覺得叫‘白石最愛烤’,你看怎么樣?”孫菲沒吱聲,顯然在消化我說的這些內容。我接著說道:“配文我來寫,大概內容就是白石大師當年在東北白山黑水一帶游歷寫生,大師也是個資深吃貨,一次偶然機會吃到你們這百年老店烤的肉,那叫一個美!你家老店祖傳烤肉技法一絕,輔之祖傳秘制小料,那肉烤得鮮、嫩、香,讓你吃一次就忘不掉。你家老祖宗也是個喜歡舞文弄墨的主兒,與白石大師一見如故,這老哥倆當時經常在一起飲酒烤肉品閱人生,實乃一大樂事,一次就說到這個‘考’字其實用來形容‘烤肉’不太合適,應該用加“火”的“烤”字才合適。”我停住了話頭,抿了口茶水,孫菲撲哧一笑,“哎呀,你這大記者說的這是真的嗎?怎么感覺跟真格似的?”我翻了個白眼,“不跟你說這個是編的嗎?”“你還別說,還真有點意思。可是當年齊白石到底到沒到東北游歷過呀?要是有人不相信怎么辦哪?”我暗罵了一句耐心開導:“誰會較這個真呀?這就是我們百年烤肉老字號的典故,讓你們吃貨漲點知識,愛信不信,反正增加文化氛圍多點談資,關鍵是你們家的肉品好,烤得好、蘸料好,烤肉好吃、價格合理就行了唄。”       第二天上午,我把消耗好多腦細胞想出的廣告語,“白石最愛烤,白山第一味”,以及加工潤色好的文案底稿通過微信發給了孫菲。對于我杜撰的白石大師白山腳下吃烤肉的典故,我還是有信心的:一是就當一個民間故事寫,我的文筆還不錯,把大雪天喝酒吃烤肉的氛圍和意境烘托得讓人看了就想坐下烤點肉吃;二是,我并沒有說白石老人當場就留下了“烤”字,畢竟他的“烤”字在北京首創一事還是人所共知的,在這里,我只能含糊一下說倆人嘮到這事,倒不是怕誰來和我打官司,只是擔心這典故太能泡了,太假了,會讓人鄙視;三是,編這么個典故,我還真是希望吃貨們能議論紛紛,吃完了拍個視頻發到網上再求證一下,這不就讓咱這“白石最愛烤”肉店成網紅店了嗎,不就更火了嗎?不怕你議論,就怕沒關注。       當然,這些想法,我也打包發給了孫菲。我希望我的創意和作品能夠讓孫菲他們滿意,也希望能助他們生意紅火一臂之力,抓緊落實給我贊助費的事。       中午時候,孫菲給我回信:趙記者,你這創意和廣告太棒了。我已經把材料都傳給老板了,等好消息吧。       我欣欣然回了八個字:“多謝夸獎,請多關照!”   ……               (二)       臨近春節,我除了工作上的事,還要置辦年貨,不知不覺,一周過去了,我感覺有點不對勁,怎么孫菲一直沒跟我聯系呢?一天下午,我給她發了條微信:“孫主任好,我贊助費的事怎么樣了?”當天晚上,孫菲才給我回了微信,“趙記者,是這樣,我們老板一直出差才回來,我匯報了你的廣告創意,他認為文案意境還行,但店名不合適,‘白石最愛烤’,聽起來像是‘白食最愛烤’‘白吃(癡)最愛烤’,他說不管白食還是白吃、白癡,聽著是不是讓人很不舒服。”本來我沒意識到這一點,但又一尋思,覺得這位老板這么牽強的解讀,就有點吹毛求疵雞蛋里挑骨頭的意思了,他什么意思呢?我發了條信息過去,“是存在這個諧音問題,但食客們到店里一看就明白了,誰不知道齊白石這個名人呢?我們欣賞白石老人的畫作,怎么就沒聽誰說這是‘白癡’、‘白吃’畫的呢?再說了,我們報紙給你們打廣告,肯定會出現店名,怎么會有歧義呢?即便自媒體傳播,微信、視頻號、直播平臺什么的,也都會有店鋪門臉,那店名怎么會出現別的理解?”孫菲好半天才回信息,她說,“你也別生氣上火,我們老板就是一個特別講究的人,要不你的廣告創意再改改?”       再改改?我多有水平再改改,還能為這么個原因來推翻我的創意?我氣的把手機扔到一邊,睡覺。       第二天早晨上廁所時,我發現手機里有孫菲昨天半夜給我發的消息:“趙哥,我們老板說了,你還是很有才的,也很有創意,想看看你還有沒有別的點子,我們再研究研究?”還要研究研究?我忍不住罵了句臟話,但想想談的別家贊助都沒有消息,只能嘆了口氣,在座便上琢磨起她家廣告詞的事。半上午時間,我還是想出了幾條廣告語,“第一味烤場,想吃想喝隨便,烤肉最鮮!”“天天烤、周周烤、月月烤,萬物皆可烤,這里味最好”“本店烤肉一百年,就拿味道征服你”,隨手發給了孫菲。后來我想,如果我這些廣告語孫菲她們店用了,但不給我贊助,我這不白忙活了嗎?又一想,都是朋友介紹的,應該不至于這么做吧,再說了,她們店如果不在報紙上媒體上打廣告,即便用我的廣告詞,又能起多大作用?       索性不再琢磨這事。       春節過了,元宵節也過去了,孫菲沒有再和我聯系贊助的事,中間只是微信拜了個年。有一天廣告部馮哥打電話讓我去他辦公室,他一臉歉意地對我說:“老弟啊,我朋友烤肉店的事,真對不住了哈!”我一愣,心一涼,看來烤肉店老板不喜歡我的廣告語,委托馮哥跟我解釋一下。“是這么回事,我尋思讓他們的贊助快點到位,昨天專門去他們店里一趟和老板嘮了嘮。”馮哥的話讓我感動,真沒想到我這事他還真當回事了!“媽個叉的,”馮哥抿了口茶,“沒想到遇到這樣辦事的,之前說你的創意挺好,現在又說不用了。”我趕緊說道:“馮哥你也別為這事生氣,我的創意他們家不用,這說明我弄的還不好。”嘆了口氣,馮哥又說:“對了,你創意的內容是什么?我還不知道呢。”我拿出手機,想找出我的廣告創意,想了想說:“算了,馮哥,反正也不用了,你也別看了。”馮哥點了點頭,“嗯,那就不看了,那你贊助的事怎么辦?這家烤肉店廣告也不打算在我們報紙做了,說話當放屁呀!”我有些心灰意冷地說,“不做就不做吧,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小趙你是個大度的人。”馮哥說了一句,他拿出3張抵值券,說是我也出了不少點子,忙活了一通,店里送我的使用期限1年的300元烤肉抵值券。我堅決不要,讓馮哥留著用。馮哥臉微微漲紅,有些生氣地把抵值券硬塞到我手里,“我做了什么我還要抵值券,你帶對象去吃一頓多好?你要是嫌少你就扔了。”       我只好接了抵值券,加了馮哥的微信,他把我送到辦公室門口,告訴我這段時間一定幫我留意,看看能否幫我拉到贊助。       坐在公交車上,看著手里的抵值券,有些喪氣,想想也是,其實怨不了烤肉店,之前人也說了不太滿意我的創意,是我期望值太高了。馮哥通過了我的微信好友申請,我隨手點開他的朋友圈,看到的畫面讓我腦子有點懵,他今天曬的是“白石最愛烤”烤肉店的,昨晚拍的。我看的沒錯,“白石最愛烤”LED大招牌在夜色中熠熠生輝,讓人眼暈,這一組里,有白石老人對坐飲酒烤肉的水墨畫,還單獨拍了畫旁配的文字,這是我的作品,一個字不差。店里墻上幾處很精致的廣告牌,“第一味烤場,想吃想喝隨便,烤肉最鮮”,樓梯口,樓道處也都印有廣告語,“天天烤、周周烤、月月烤,萬物皆可烤,這里味最好”,門口的對聯是,“本店烤肉一百年,就拿味道征服你”。馮哥的留言是:朋友的朝鮮烤肉店試營業,這創意,這典故,這文化,這文采,嘿,還真對得起這里的烤肉!       我點開孫菲的微信,發現她的朋友圈屏蔽了我。       我的第一感覺是:我被烤肉店涮了。               (三)       下車,我打了一輛的士直奔“白石最愛烤”。到二樓辦公室,孫菲正好在屋里。看著怒氣沖沖的我,孫菲神色有些不安。我說怎么的,你們這廣告創意不錯啊,卸磨殺驢了?孫菲關上房門,給我倒了一杯茶水,見我不肯坐下,她走到我面前,一臉平靜地對我說:“真對不起,看來情況你也了解,我就是一個打工的,老板讓怎么做我也沒辦法。”“就是耍我玩唄?給我300塊抵值券,打發要飯的?”“300塊?給你的抵值券是2000塊呀。”脫口而出這句話后,孫菲下意識用手捂住嘴。哦?還有隱情呢,我坐下來,看著孫菲。她后來告訴我,昨天老板從吉林趕過來,讓她聯系幾個當地朋友晚上請吃烤肉,其中包括我那個廣告部的馮哥,孫菲說:“我親手把2000塊抵值券裝在信封里交給馮總,讓他轉交給你的,說你出了很多創意和點子,這是我們表示的感謝!但是廣告贊助就不做了。”“馮總知道是多少抵值券嗎?”“我告訴他了,他還笑呵呵說,沒想到你們這么講究,小趙提了點創意和點子就這么值錢。”我心里暗罵了一句,問道:“馮總知道你們店最終使用的廣告創意是我做的嗎?”孫菲說:“這個大家都不知道,跟他們說是找的外地廣告公司打包做的。”“馮總沒和你們老板再談談廣告贊助的事?”“我說了不做廣告贊助了,馮總也沒說什么,后來烤肉還沒開始吃,老板有急事就坐車去沈陽了。”我從包里拿出那300元抵值券,放到辦公桌上。“這個還給你們,我給你們的廣告創意,我微信上都保存著聊天記錄。”我說著又晃了晃手機,“剛才咱們說的話,我都錄下了,你們這是盜用我的創意,等著法院傳票吧!”       當天下午,孫菲和馮哥給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孫菲的電話被我直接扣死,我認識幾個律師朋友,我在考慮找誰幫我出這口氣。至于馮哥,我把他拉黑了。       第二天上午,我被部門主任一個“有急事”的電話弄到他的辦公室,抽著煙袋鍋,他遞給我一個信封,“這是3000塊錢的烤肉抵值券,小趙啊,你你可爽了。”我有些遲疑地看著我這個說話愛裝磕巴的主任。他笑了笑,眼角皺紋揪揪到一起,“今早廣告部馮總讓我轉交給你的。聽說你幫一家烤肉店做廣告創意,結果人家不想打廣告了你就要告人家?烤肉店委托老馮把這個給你,你還要打官司?沒必要啊,老馮跟我是老朋友了,你去告他們,他夾在里面怎么辦?”我心說你知道個毛線,有心解釋一句,又一想,和他能解釋什么?我接過這個沒有封口的信封,看到里面還真是一疊抵值券。見我接了信封不吭聲,主任說道:“這就對嘛!小趙,我跟你說,你要打官司不得找律師?你你以為找律師不花錢?打官司得多長時間能出結果也不一定,又能給你判判多錢?我看,給你3000塊抵值券補償,也不錯。還有我得批評你一,一句啊,你怎么能不接馮總電話?你這個事沒成,馮總是做廣告的,他稍微使點勁,可能就就給你弄來一個大贊助,都是不好說的事。你說你這么做成熟嗎?”       一臉褶子的老主任的一番話,說的倒也誠懇,不管怎么著,我也不能不接馮哥電話,更不該拉黑他,我怎么就不會裝一裝呢?               (四)       之后兩個月,我終于還是沒能拉來贊助,當然,馮總也沒有幫我拉到贊助,我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采訪這次世界杯的機會。       這兩個月時間里,部門主任有一次跟我說他們一幫老同學想聚一聚,去哪里聚呢,吃點烤肉喝點小酒氣氛應該不錯,我心領神會地呈上1500元抵值券,主任要通過微信轉錢給我,被我用很夸張的動作拒絕,他夸我會做人,還會進步。       世界杯期間,我領著一幫哥們,讓老婆帶著幾個閨蜜,一起去“白石最愛烤”喝啤酒吃烤肉看比賽,吃的還算滿意,結賬時花了1300元抵值券,簽個名,在朋友們面前瀟灑地“吃飯簽單”,也算滿足了一把虛榮心。這次吃飯沒有看到孫菲,問服務員,說孫菲已經辭職不干了。       最后剩下200元抵值券,我對老婆說,等年底倆人再來“造”一頓。       不過,11月的一天經過“白石最愛烤”,竟然發現烤肉店招牌被摘了下來,門口掛著“經營旺地,房屋出租”的牌子。打聽旁邊水果攤,老板告訴我,烤肉店“黃”了快1個月了,這個店在好多城市開了分店,這里也是分店,老板欠供貨商錢,供貨商打上門,老板沒影了。前幾天員工還在這里扯橫幅討薪,都上報紙了,你沒看到嗎?       我說我沒看見。       走出一段距離,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陽光很好,這個也曾賓客盈門燈紅酒綠的烤肉店,在陽光下徹底失去了熠熠生輝。路旁一個垃圾箱,我從包里找出那200元抵值券,撕成碎片,扔了進去。               作者簡介:牟曉陽,大連新聞傳媒集團主任編輯,筆名北村。 +10我喜歡

美國著名現實主義作家杰克·倫敦的名作《熱愛生命》發表后,引起全國巨大轟動,在接受華盛頓郵政記者采訪時,他意味深長的說:“一個人來到這個世上不容易,無論如何不能對不起生命。”的確,生命只有一次,珍貴無比,一輩子光陰彈指一揮間,沒有了生命任何東西都無用,所以人一生一世活著就要珍愛生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生命。   對得起自己就不能虛度年華,無所事事。上天賜予我們生命就要我們到這個世上來干事的,無論大事小事難事易事,只要對社會,對人民有益都的干。   對得起生命,就要學會享受社會的一切快樂。上天恩賜我們生命,同時也要我們體現社會酸、甜、苦、辣,享受人生,過好每一天,享受勤勞的成就感,享受勝利的歡呼,享受愛情的美好,享受父愛母愛,享受天倫之樂,享受清風明月任你取,享受春雨、冬雪,享受鳥語花香,細細物物品味其樂無窮,回味悠長……   要對得起生命,就要極大限度的發揮自己的能量,能活多精彩就活多精彩。牛年春晚小品“不差錢”有一句臺詞絕了:“人最痛苦的事是人死了錢沒花完。”在我看來,人生最痛苦的事是莫過于該做的事不敢做,沒做。不管你是偉人還是俗子,人哭著來到這個世上,一定要把自己的生命之歌唱好,不管有無觀眾喝彩,一定要唱的嘹亮高亢、響徹云霄。   要對得起生命,就別委屈自己,枉來世上,一生遇見情投意合心儀的姑娘,該出手就出手,不要錯過一生好姻緣,痛苦一生。碰到升職好機會要盡力爭取,公平競爭,智者上,智者得天下。每個人的生命都是可貴的,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不要為一點蠅頭小利而仰人鼻息,聽人驅使如同犬馬。男子漢要堂堂正正頂天立地,學學蘇東坡“一蓑煙雨任平生。”   要對的起生命,就要加強鍛煉,增強體質,有一個好身體。有人整天沉醉于酒色之中,放縱自己,有的人為了錢不惜身體,有的人為了名利、權利捆縛如牛負重,這些是對生命的踐踏,對不起生命,對生命不負責任,不珍惜活著,是活著的死人,多數人英年早逝,活得累。人活著要活出氣質,活出質量,淡泊名利,順其自然,把健康放在第一位,把健康看成比金子還珍貴的東西,人要離開健康,什么金錢、名利地位還有什么用?(美文精選網:www.meiwenjx.com)   要對得起生命,我們會活的有價值、有意義、有活力,更有幸福,越活越年輕。生命里的長河里是那樣寬廣浩蕩… +10我喜歡

我表弟左林是個羅圈腿,這意味著他無論如何努力,腿部以及膝蓋是無法合攏的。我姨父左禮生將這不幸歸咎于左林幼時對一匹木馬的迷戀,也不知道有沒有科學根據。那是一匹從街道幼兒園淘汰下來的木馬,苦命的大姨當時還健在,是幼兒園的保育員。她利用關系,花五毛錢為兒子買下了這件龐大的禮物。她知道這禮物對丈夫也有益,有了木馬,左禮生就不用天天趴在床上給兒子當馬騎了。那匹木馬我小時候也見過,卻無緣一試,左林不讓別人騎。我記得馬身藍色的油漆已經剝落,馬頭兩側的手柄經過無數個孩子的抓捏,很像一對活生生的光滑而油膩的馬耳朵。左林從早到晚騎在木馬上搖晃,他在木馬上吃飯,看連環畫,有時候困了,就抱著馬頭睡著了,左林就是那么自私,寧肯抱著木馬睡,也不讓別人騎。   左林九歲那年冬天,我大姨在幼兒園門口出了車禍,她雙手提著孩子們的兩個尿桶在結冰的街上走,結果被煤店運煤的卡車撞了。就隔了一夜,好端端的大姨像一只驚鳥似的飛走,飛走再也不回來了,也應了大姨講的鬼故事里的圈套,任何東西都會變成魔鬼,任何魔鬼都擅長變戲法,最后不知是尿桶魔鬼還是煤渣魔鬼變了這個惡毒的戲法,把大姨自己變沒了。據我母親他們回憶,給大姨辦喪事的時候他們便發現左林的腿不對勁,他不會跪。他跪著的時候兩個膝蓋井水不犯河水,并不攏,人好像盤腿坐在地上。大家當時處在混亂與哀慟之中,有人上去搬弄過左林的腿,弄了幾下,沒用,也就算了,那樣的場合誰還顧得上討論左林的腿形問題呢。過了很長時間左禮生帶左林去看骨科醫生,他扒下兒子的褲子問醫生,我兒子不會是羅圈腿吧?醫生說,就是羅圈腿呀。左禮生急了,在醫院里等著醫生手到病除,醫生卻告訴他,你兒子的腿形矯正不過來了,也沒有必要矯正,不礙什么事,只不過走路難看一點。左禮生對醫生的話是信任的,同時也不盲從,他認定兒子的腿與木馬有關,回家后就把那匹木馬當柴火劈了。左林那天的尖叫聲引來了半條街的鄰居,孩子們面對那匹被毀的木馬心情復雜,一方面感到可惜,一方面忍不住地幸災樂禍,而大人們對左禮生的勸慰引起了他更大的憤怒。騎馬騎馬,左禮生揮舞著柴刀說,騎馬騎出個羅圈腿,我勸你們以后別讓孩子騎馬,木馬也別騎!   左林是個羅圈腿。我們香椿樹街上的孩子崇拜胳膊上有老虎刺青的三霸,崇拜斷了一根食指的阿榮,甚至崇拜練拳擊的豁嘴豐收,卻沒有人瞧得起我表弟左林。大家認為左林走路不僅是難看,而且可笑,他站立的時候兩條腿似乎永遠準備夾一件什么東西,如果他確實是騎在一匹馬上,我們會敬仰他,可惜他不是在內蒙古的大草原上,我們香椿樹街除了幾條狗、幾只貓,還有王德基家不顧衛生禁令擅自養的一群雞,連一頭小毛驢也不產,連地頭蛇三霸也無馬可騎,他左林能騎什么呢?左林惟一可騎的是我大姨留下來的舊自行車,他借助黃昏暮色的掩護,在街上偷偷地騎車玩,總有人無事生非,斜刺里插出來拽住他的自行車。下來下來,我騎車,你來追!有人特別喜歡出左林的洋相。有人喜歡看左林出洋相。他們互相擠眉弄眼,目光的焦點對準了左林的腿。左林彎著腿站在人們的視線里,他那兩個可憐的膝蓋似乎在艱難地喘息著,就像牢籠里的困獸在喘息,然后左林奔跑起來,他徒勞地向劫車人高喊道,停住,給我停住!他的兩只膝蓋也依次發出了嘶啞的呼喊聲,黃昏的香椿樹街兩側響起了一片笑聲——為什么左林一奔跑大家就發笑呢,說起來你不會相信的,左林的膝蓋在奔跑時會發出聲音,它們會尖叫,它們甚至還會哭泣。   如果左林是一棵樹就好了,樹永遠不需要立正,隨便怎么長得歪歪斜斜的,都無人在意。可左林不是樹,是人就會聽到立正的命令,這命令對絕大多數人是容易執行的,人人都能立正,我表弟左林卻立不正。   左林不喜歡體育課,不喜歡團體操,不喜歡軍訓,可我們的學生時代幾乎就忙著做那些事了。平心而論好多教師或領隊在處理左林的特殊情況時能夠特殊處理,別人立正時由他一直稍息著,有的干脆就將他從整齊的隊列中剔除出來了,但也有人天生多疑,吹毛求疵。比如我們學校的體育教師,他誤解了左林那種故作輕松的微笑,始終懷疑左林是以調皮的站姿逃避著什么,發泄著什么,對抗著什么。他曾經把左林從操場拉到了廁所里,讓左林褪下褲子,親手檢查了他的膝蓋,在分外安靜的環境中,體育教師也驚愕地聽見了左林膝蓋的聲音。你的膝蓋在吱吱地響!體育教師蹲在地上用兩根手指敲打左林的雙腿,他受驚似的瞪著左林,你的膝蓋怎么會響的呢?   左林的嘴角上流露出一絲得意之色,一種不恰當的表現欲使他把雙腿交叉起來,人像一根麻花一樣站在體育教師面前。他沒說話,但眼神分明是在向體育教師炫耀著什么,于是體育教師清晰地聽見左林膝蓋發出了尖叫聲,一種濁重的帶有金屬碎裂的尖叫聲。   怎么叫起來了?別這么站!體育教師一定被左林的膝蓋嚇著了,他開始慌亂地替左林擺弄站姿,他說,快別這樣,小心擰斷了腿!   左林記得很清楚,他是如何依靠自己的膝蓋震懾一個粗暴蠻橫的成年男子的,這種機會并不是太多,左林因此感到莫名的寬慰,他好像局外人似的欣賞著對方臉上豐富的表情變化,從驚嚇到尷尬,從尷尬到悲憫,左林咬著手指偷偷地笑。后來體育教師嘆了口氣說,是站不直,冤枉你了,可是……可是你這腿,以后不能當兵啦。左林滿不在乎地拉好了褲子,拉好褲子后又解下,對著小便池撒尿,他說,誰稀罕當兵!他側過臉偷窺著體育教師,體育教師是當過兵的,他的軍褲在左林眼前放射著沉重的綠色的光芒,綠軍褲下隱約可見一個體型標準的男人健壯而筆直的下肢線條。那個瞬間左林耳邊響起了很多人和他開過的一個玩笑,左林,你以后可以當騎兵。那些人心情各異,卻為他的腿設計了同一個美妙的未來,包括街上的地頭蛇三霸,他也這么安慰過他——腿彎怎么了,好騎兵腿都是彎的,左林,你以后當騎兵去!   我以后當騎兵。左林站在小便池前左顧右盼,他開始嘟囔起來。某種處境逼迫他思考著什么。廁所的地面中午時被沖洗過,現在半干半濕的,秋天的陽光從排窗里投進來,左林突然發現那塊不規則的光影和地上的水漬尿痕混在一起,形狀酷似一匹奔馬。我騎馬。他說,我當騎兵。   體育教師離開后左林仍然留在廁所里,他瞪著廁所的地面,他看見奔馬狀的水漬在陽光的輻射下開始膨脹,開始起伏,開始向上跳,向上跳,然后那件神奇的事情便發生了。他聽見外面的女貞樹叢里響起了一陣細碎但異常悅耳的馬蹄聲,他抬起頭向廁所窗外張望,清晰地看見一匹白色的長鬃駿馬從樹影中向操場奔馳而去。   是一塊宣傳櫥窗擋住了左林的視線,當他追到宣傳櫥窗后面,白馬不見了,馬消失的速度比它的到來更加迅捷,最后的馬蹄聲也被一種嘈雜的刺耳的聲浪淹沒了。左林看見的依然是學校的灰土操場,操場上塵土飛揚,九月干燥的陽光映照著排練國慶團體操的隊列,廣播喇叭里一個女聲重復著口令,一二,打開……三四,收攏。操場上排成花環形狀的人群按照口令模仿花朵的綻放。那匹白馬不見了。左林躲在宣傳櫥窗后心神不定,他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學校里永遠也不會跑來一匹馬的。但左林不甘心放棄一個奇跡,他耐心地等待著,向每一個發出可疑聲息的方向張望。奇跡卻沒有再次出現,他看見的只是一座類似軍營的學校,一半安靜,一半喧鬧,安靜與喧鬧尖銳地對峙著。一只金黃色的蜻蜓撞擊著玻璃櫥窗,一頁作業紙在低空中飛了一會兒,落在花壇上。那不是左林等待的奇跡。白馬不見了。左林很失望,他不愿意再回到操場上去,在排練接近尾聲的時候他獨自離開了學校。   按理說左林經過傳達室應該是貓著腰匆匆而過的,但左林想再次證實一下來訪的白馬到底是一次奇跡還是一種幻覺,他敲傳達室的玻璃窗,問里面那個老門衛,有沒有一匹白馬跑到我們學校來?老頭說,什么馬跑到我們學校來了?左林說,一匹白馬,你有沒有看見一匹馬跑到我們學校來?老頭這回聽清楚了,他暴怒的反應令左林不知所措,一定是誤以為左林戲弄他眼神不好。老頭抓過一把掃帚向窗戶外扔了出來,我沒看見白馬,就看見你這頭黑驢!   好多人對左林懷著熾熱的仇恨,左林下意識地奪門而逃,他是突然想起來老頭患有眼疾的,一只眼睛時常用一塊紗布蒙著,有時分不清誰是教員誰是學生。他記得老頭從傳達室里追了出來,老頭咒罵他的聲音先是憤慨,而后充滿了意外的驚喜,他說,好呀,左禮生的兒子!你也配笑話我,我看不清別人看得清你這頭小黑驢。你跑呀,跑呀,長著個羅圈腿,你他媽的還想跑多快?   侮辱對于左林是司空見慣的,左林很少為受辱而生氣,但他很好奇,為什么別人用了這么多的智慧和詞匯來形容他的步態。有人說他走路像撒著尿,一路走一路撒,有人打賭說鐵匠家的大黃狗能從他的腿襠里穿過去,有人形容得溫和,說他像南極洲的企鵝,有的就令左林記仇了,春耕就這么說過他,像一個剛剛被日本鬼子強奸過的婦女!左林在黃昏的街道上奔跑,他的膝蓋照例發出了無聲的尖叫。左林聽不見自己的膝蓋的叫聲,他納悶老頭為什么把他稱為黑驢,隱約記起來在一部戰爭電影里看見過一個村婦騎著驢子到敵占區去,驢背上馱著兩只花包裹,里面裝的是地雷。但驢子的模樣在他的記憶中有點模糊,左林在一路奔跑的時候看見的仍然是一匹白馬,這回他清醒地意識到那是一匹虛擬的馬,因此馬奔跑的速度近乎瘋狂。他看見自己騎在那匹瘋馬的馬背上,從狹窄的人來人往的香椿樹街上疾馳而過,所有的人都駐足觀望,左林的嘴里發出了馭手雄壯的吆喝,駕,駕,駕。他對準前方的一輛自行車做了個揮鞭的動作,而后他像一匹馬或者像一個騎兵一樣在黃昏的街道上奔馳起來。   那年秋天左林按照他想像中的騎兵那樣在馬背上生活。我母親去他家送雞湯,看見他把一堆棉被放在三張椅子上,人坐在棉被上晃著腿,肩膀一聳一聳的。我母親說,左林你搞什么名堂,被子會讓你磨壞的。左林從來不向別人解釋他古怪的行為,他坐在那匹虛擬的馬上把一鍋雞湯都喝完了。我母親說,喝雞湯還抖腿呀,看湯都灑了,左林你都那么大了,怎么還玩小孩子的把戲呢?我母親回家后一直在哀嘆沒娘疼的孩子不容易長大,更讓她擔心的是左林堅定的旁若無人的表情,那表情在宣告,我玩的就是小孩子的把戲,不要你管。那年秋天左林獨來獨往,心中懷著一個灼熱而令人費解的秘密。連我都覺察出左林對騎兵生活的瘋狂的妄想,我看見過他騎在學校的圍墻上,就像騎在馬上,一只手威武地指向空中。左林的舉止讓大家為之擔憂,他們都提醒左禮生注意兒子的心智發育問題。左禮生卻不樂意聽這些,他說,左林就是腿骨頭歪了,大腦沒長歪,他脾氣怪,是讓人欺負的,再說他立志要當騎兵有什么不好?瞎子學算命,羅圈當騎兵,那是造化!   由于香椿樹街地處南方,除了動物園養著幾匹光吃不跑的斑馬,你甚至找不到可以替代的牲畜,左林的騎兵生涯的難度大家可想而知。左林為他的馬而時刻焦慮著。他無法慢慢地走路,他一走路就聽見踢踏踢踏的馬蹄聲,這聲音逼著他以馭手的速度一路小跑,可是他清楚胯下的馬并不存在。他從家里找到了一把鐮刀,拆下木柄掛在腰上試一試,有點像一把馬刀。馬刀馬靴馬鞭都可以用別的替代,獨獨最重要的馬卻很難尋覓。整整一個秋天左林做著馬的夢,他在學校的廁所附近等待奇跡,但白馬再也沒有來。然后是一個雨后的清晨來臨了,左林醒來發現宿醉的父親正躺在他的身下,在夢里他爬到了父親的背上,在夢里他像一個騎兵躍馬一樣躍到了父親的背上。那個瞬間左林很惶惑也很驚喜,他輕輕地在父親背上顫了幾下,左禮生寬厚的后背柔軟而堅實,讓他聯想起一匹好馬的馬背。左林是多么留戀父親的后背,可是他聽見父親在睡夢中咕噥了一聲,起來,小便去。左林就去小便了,一種奇妙的快感倉促間結束了,它不會再來。左林深知他再也不能躍到父親的后背上去了。   大家都說創作講究靈感,我表弟左林也是從一次意外中吸取靈感的,就是從那個雨過天晴的日子開始,左林著手從人中間物色他的馬。   左林在紙盒廠附近攔馬,第一個攔住的是小安,他讓小安彎下腰,做他的馬。小安是個精明的孩子,怎么肯做左林的馬,推開左林就溜了,回過頭還威脅道,左林你給我小心點,明天我讓三霸來打你。左林說,三霸算老幾,明天我讓我表哥來打三霸!左林退回到墻影下,繼續在街上來往的人群里物色他的目標。他成功地攔住了紙盒廠張會計八歲的兒子,這次他吸取了教訓,用了智慧,他說,怎么沒有人跟你玩?我來跟你玩,我們玩個好玩的游戲吧。張會計的兒子上了當,可是當他發現左林其實是把他變成一匹馬在街道上騎著玩的時候,他就不干了,他怎么推搡左林左林也不下來,小男孩就哭叫起來了。紙盒廠的好多女工都從窗戶里向他們探頭張望,左林不得不放開小男孩從紙盒廠轉移。只騎了五六米遠就終止了騎馬練習,左林不甘心,他怏怏地環顧四周,忽然覺得這條熱鬧的街道其實很荒涼。   香椿樹街上行人無數,每一個行人其實都可以當他的馬,他們好像一匹一匹馬從左林面前奔馳而過,卻沒有一匹馬愿意停下來讓他躍上馬背。火車隆隆地駛過了香椿樹街,火車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鐵駿馬,那么多人騎過它,離得這么近,左林卻從來沒有上過火車。左林向火車車廂里一些模糊的人臉揮手,那些人一閃而過,火車也像一匹駿馬一樣一閃而過。在秋天蒼白的陽光里,左林感受到了某種深深的孤獨。   左林沮喪地來到了鐵路橋橋洞,他看見傻子光春胖墩墩的身影在橋洞里左右搖晃著,他在水泥墻上磨一把鎖。左林說,傻子,你磨鎖干什么?傻子光春說,你不知道鎖里面的芯子是銅的?把銅芯子取出來呀。左林說,傻子就是傻子,你花那么大力氣磨那點銅?有個屁用,收購站不收的。傻子光春說,不送收購站,我跟貨郎換洋畫片的。左林說,你簡直是世界上最傻的傻子,你不會從家里找嗎,聽說你奶奶以前是個地主婆,別說是銅了,沒準她還有金子呢。傻子光春說,我們家什么也沒有,我奶奶喜歡藏東西,家里找不到銅了,我奶奶把她箱子上那把銅鎖藏起來了,貨郎說那樣的大銅鎖能換十五張,水滸一百零八將,我再有三十多張就收齊啦。左林鄙夷地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這么大的人了,還收洋畫片。但與此同時左林聽見橋洞里開始回蕩著馬蹄雜沓的聲音,那聲音來自傻子的腳下,左林的心跳得厲害。在幽暗的光線里傻子光春呈現出令人欣喜的馬的氣象,傻子的黑色塑料涼鞋像兩片現代化的馬掌,傻子修長的骨節突出的雙腿比馬還要粗壯,傻子渾圓結實的后背是多么理想的馬背,而傻子蓬亂的不加修剪的頭發似乎模擬著馬鬃的形狀。左林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的迷離的眼神透露了一個狂熱的心思,傻子光春,多好的一匹馬!傻子光春,你就是我的馬!   僅僅是在一瞬間,左林的眼前降落下一塊小小的草原,還有一匹馬。左林像一個馭手向他的馬走過去,他忍不住地摸了摸傻子光春的脖子,那脖子很光滑,而且有點油膩,但左林還是感覺到了他想像中的柔軟濃密的白色馬鬃。傻子光春對左林的舉動有點驚訝,他推開左林的手,你為什么摸我脖子?左林凝視著傻子光春,他的手固執地伸過來,在傻子光春的后背上撫摩了一下,他的手告訴他,這是在香椿樹街上能找到的最寬厚最安全的馬背。但傻子光春怕癢癢,他一邊躲閃一邊咯咯地笑起來了,他說,左林你瘋啦?我又不是女的,你為什么要摸我脖子?左林看了看經過橋洞的行人,豎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別嚷嚷,他對傻子光春說,我們做個游戲,你當馬,我當騎兵,你不會吃虧的,如果你做得好,我馬上送你一把銅鎖,如果你天天做我的馬,我把我的一百零八將洋畫片都送給你!   橋洞聽見了左林的承諾,當時從兩個孩子頭頂上經過的一列貨車也聽見了左林的承諾,卻都是沒有記性沒有嘴巴的東西,沒有一個人可以為此作證。傻子光春不放心,他提出要和左林鉤指起誓,左林猶疑了一會兒答應了,他說,平時看你傻,要東西的時候怎么不傻了呢?后來他們就隆重地鉤了手指。   屬于鐵路部門的貯木場是左林練習騎術的主要場地。從香椿樹街到貯木場去要穿過三條腸狀小巷、一個化學品倉庫,還有一口池塘。別人不去那里。別人不去的地方是左林的樂園。左林用他父親的一雙高幫雨靴替代騎兵們的馬靴,馬鞭相對容易一些,左林一開始用的是一條麻繩,但麻繩看起來太粗笨,不像一條馬鞭,更重要的是傻子光春怕疼,總是埋怨麻繩抽起來太疼,左林只好換了一條廢電線,廢電線當馬鞭用,傻子光春不怎么抗議了,但它不能發出那種響亮的清脆的啪啪之聲,這是左林的一大遺憾。   也可以沿著鐵路走到貯木場去。貯木場其實就坐落在鐵路路坡下面,很大的一片地方,用鐵絲網和木棍草草地圍著,除了鐵路貨運部的人偶爾開著卡車來裝運木材,此地永遠是安靜的。曾經有個高大的長著魚泡眼的老人看守過這里的木材,后來看不見那老人了,或許是去世了,或許是回鄉下養老去了。貯木場的大門鎖了起來,但門的兩個部分好像鬧不團結,都賭氣似的歪著,留下一個空隙,正好可容闖入者側身通過。左林和傻子光春就是從門縫里鉆進去的。   看門人的小屋空空蕩蕩的,透過破碎的窗玻璃能夠看見一個臉盆架和半片床板立在滿地廢紙和煤渣中間,無人居住的屋子看上去都很臟,似乎隱藏著某個陰謀。左林對所有看門人都懷著某種怨恨,包括貯木場的老頭。他有個模糊的印象,老頭也曾經像別人一樣嚇唬過他,不知在什么時候什么地方,他也曾模仿過自己走路的模樣。左林頭一次來貯木場的時候就說服傻子光春,一人在小屋里拉了一泡屎,這讓左林感到報復的快樂。但是這個唐突的行為也給他們自己帶來了不利,兩個人后來走過小屋時,都忍著不向窗戶里看,一看就看見了那兩堆東西,蒼蠅繞著它們飛。更不利的是小屋本來可以作為他們的休息室的,現在卻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不好進去了。   秋日的陽光照耀著貯木場的木材和雜草,不遠處的鐵路上時而有列車輕盈地駛過,車上的旅客如果向南側路坡下張望,他們會有幸見到左林最輝煌的那段騎兵生涯。他的馬是另一個少年,他的馬場雖不正規,卻是全封閉的無人干擾的,馬和騎手當時明顯地處于艱難的訓練階段,而貯木場里的一堆堆陳年的原木和瀝青泡過的枕木充當著沉默的觀眾。   不準偷懶,你再把腰彎低一點,再低一點。左林說,你這么弓著背,哪像一匹馬,你像一頭長頸鹿!   彎不下來了,再彎我就沒法跑了。傻子光春說,你還說我偷懶?你不信,不信我們換一下試試?   慢點,慢點,我要掉下來了。左林說,這哪像個騎兵,像騎驢。   一會兒要快一會兒要慢,我累死了。傻子光春說,我不跑了,休息,休息休息。   不準休息,才跑了一圈你就偷懶。左林高高地舉起了他的電線馬鞭,練習的不順利使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火氣,啪的一聲,他聽見傻子光春尖叫了一聲。傻子光春驚恐地回過頭,小羅圈,你真用鞭子抽我?你抽那么狠?傻子光春起初仍然以馬的姿勢馱著左林,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就把左林從背上掀下去了,一只手使勁地往后背上摸,卻摸不到。傻子突然哭起來,說,出血了,一定出血了!   左林躍坐在地上,他知道傻子怕疼,不該抽鞭子的,可是后悔也來不及了。他站起來查看傻子的后背,一邊安慰他說,沒事,只起了一道紅印,劃破了一點點皮。左林懷著歉意在傻子光春的傷處比畫了一下,沒想到傻子推開了左林,傻子空洞的眼睛里燃燒著覺醒的怒火,這怒火使他吼叫起來,我要抽還你一鞭!   傻子光春奪下了左林手里的電線,左林起初一邊躲閃一邊還用語言威脅對方,很快發現那已經不起作用,傻子就是傻子,他沖動起來就只認惟一一件事,抽還你一鞭!抽還你一鞭!左林能夠想像傻子的蠻力會使那一鞭變得多么可怕,所以他只好拼命向大門那里跑。這個情景描述起來似乎有點可笑,一匹馬揮著馬鞭追逐著騎兵,而騎兵落荒而逃。盡管可笑,但這是一個事實,左林后來臉色煞白地從貯木場逃了出來,他的馬不依不饒地在后面追趕他!   傍晚時分紹興奶奶拉著傻子光春闖進了左林家。他們確實是闖進來的,如果他們事先敲門了,或者紹興奶奶不是那么沉得住氣,先罵幾句發個警報什么的,左林是有時間從窗戶里逃避這場災難的。可是左林和父親兩個人吃著飯,只聽見門吱嘎一聲,紹興奶奶的聲音就像霹靂在身后炸起來了。   左禮生,你還吃得下飯?又吃米飯又吃饅頭,你們不怕噎著?   左禮生茫然的表情很快轉化為陰郁的怒火,他看了看紹興奶奶祖孫倆,一只大手敏捷地捉住了左林的手。別動,他對兒子說,你跑我打斷你的腿!   紹興奶奶對事件的描述雖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總體上是事實。事實簡潔明了,他讓傻子當他的馬,他答應給傻子一套水滸一百零八將的洋畫片,結果傻子一張畫片也沒得到,后背上卻挨了一鞭子。你看看,你那好兒子下的毒手,紹興奶奶把傻子的衣服撩了起來,看看,看看,皮都爛了。左禮生,平時看你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我還張羅著給你說媒呢,是不是,你怎么教育了個禽獸不如的兒子出來,別人欺負他,他就來欺負我家傻子,你們家的祖墳要冒黑煙的呀!   左林說,我不是故意抽他的,我不是故意的——這句話沒說完,左禮生刮了兒子一巴掌,下半句話咽回去了。左禮生說,給我跪在那里,現在沒你說話的份,你去把你的一百零八將拿出來給他。左林就跪在地上了。他看見紹興奶奶還撩著傻子的衣服,展示傻子背上的鞭痕,突然覺得不公平,便在一邊嚷了一句,他也要打我——這句話同樣沒有說完,左禮生過來刮了兒子第二個耳光,他說,你給我去拿你的畫片,馬上去拿。左林說,你讓我跪的。左禮生說,先去拿,拿給他了再跪,你要跪一晚上呢,有你跪的。左林不動,仍然端正地跪著。左禮生踢了兒子一腳,緊接著他意識到了什么,他看見左林的眼睛里突然涌出了淚光。怎么回事,你沒有一百零八將的畫片了?你舅舅給你的畫片呢?左林轉過臉看著墻壁說,都送光了,林沖魯智深李逵,那些好的都給東風拿去了,春耕打我,我讓東風去打他的。左禮生焦急之中顧不上別的了,追問道,那剩下的呢,一百零八將,有一百零八張呢!左林似乎感覺到父親的巴掌將再次來襲,預先用手捂住了臉,他就那么捂著臉交代了畫片的去向,其他都給郁勇搶走了,他說他當我的保護人。   左林記得父親舉起了拳頭,值得慶幸的是傻子光春突然爆發的哭聲救了他。絕望的傻子哭起來就像一個三歲的孩子,左禮生被那樣沙啞而稚氣的哭聲嚇著了,他丟下兒子向傻子光春走過去,他摸著傻子的腦袋,傻子晃了晃腦袋,把左禮生的手晃開了,繼續張著大嘴,絕望地哭。左禮生手足無措地看著紹興奶奶,他說,我要打死他,紹興奶奶,我讓左林給氣暈了,事情弄到這一步,該怎么罰他,該怎么罰我,你老人家說句話吧。紹興奶奶向左禮生翻了個白眼,似乎要說出什么刻毒的話來,突然卻急火攻心,喉嚨里涌上一口痰,就是這一口痰的停頓,讓紹興奶奶想起了事件之外的許多事件。紹興奶奶一下子悲上心頭,捂著胸,叫了一句,我們祖孫倆的命怎么這樣苦呀——竟然也哭起來了。   紹興奶奶和傻子光春一個尖銳一個粗啞的哭聲在左家回蕩了大約三分鐘,三分鐘后左禮生恢復了理智,他作出了一個非常合理而公正的決定,他把左林推到傻子光春面前,一只手按住了左林的背部。光春,現在輪到你騎他了!只有這個辦法才能解決問題。左禮生一只手按住兒子,一只手去扶傻子上馬。傻子光春止住了哭聲,看得出來他對左禮生的方案很感興趣,只是不敢貿然行事。他用眼神向紹興奶奶征求意見,紹興奶奶卻沉浸在幾十年的悲傷中了,她在左家的藤椅上坐了下來,閉著眼睛,一口口地吐氣,吸氣。傻子光春聽從了自己的意愿,他騎到左林背上的時候有點羞澀,還要馬鞭呢,他說,左林把馬鞭放在抽屜里的。左禮生說,好的,給你拿馬鞭。左禮生從抽屜里果然找到了那條廢電線,他把電線遞給傻子的時候看了看左林。左林彎著腰馱著傻子,他的矮小的發育不良的身體在微微搖晃,他的干瘦的雙腿也戰抖著,呈現出一個悲壯的半圓形。左禮生很想看見兒子的臉,卻看不見,左林低著頭把傻子光春馱在背上,他的臉埋在燈光的陰影里。   傻子光春一會兒便快樂起來了,他咧著嘴笑,似乎對他的角色轉變充滿了信心和期望。他說,左叔叔,我能把他騎到街上去嗎?   左禮生遲疑地看了看藤椅上的紹興奶奶,紹興奶奶睜開了眼睛,她犀利而堅硬的目光使左禮生有點慌亂,左禮生嘿地一笑,說,當然能騎到街上去,左林騎你也是在外面嘛。   先是三個人來到了夜色初降的香椿樹街上,后來紹興奶奶也出來了。四個人,其中包括一個騎兵、一匹“馬”、兩個觀眾兼裁判,他們在剛剛亮起的路燈下以混亂的隊形和速度由東向西行進。路人們和一些鄰居都看見了這支隊伍,孩子們之間的騎兵游戲并不讓人吃驚,人們好奇的是為什么左林和傻子光春的這場游戲由左禮生和紹興奶奶陪伴著,他們居然不加制止。他們問紹興奶奶,紹興奶奶,你為什么讓光春騎在左林背上呀?紹興奶奶覺得人家問得沒道理,她氣呼呼地不理睬人家,倒是左禮生,自己給自己一路打著圓場,說,孩子鬧著玩,讓他們鬧著玩去。   左禮生一直緊跟著兒子和傻子光春,他關注的是兒子的腿,以及兒子的膝蓋。正如預料的那樣,左禮生很快聽見兒子的膝蓋發出了呻吟的聲音,兒子沒有哭,但他的膝蓋開始哭泣了,那聲音是努力壓抑著的,卻像碎玻璃一樣濺開來刺痛了左禮生的心。左禮生感到了那種難以承受的刺痛,他向傻子光春賠著笑臉,說,怎么樣,出了氣了吧,街上人多,還有汽車,要不要先下來,讓他給你再道個歉。傻子光春卻騎得正得意,他說,不行,他騎我騎了很多次了,他騎我騎得比這久多了。左禮生轉過臉看紹興奶奶,紹興奶奶偏不回應他的信號,只是看管著孫子手里的電線。不許用鞭子,騎就騎了,不能用鞭子抽人。她說著忽然加強了語氣,舊社會的惡霸地主才用鞭子抽人呢。左禮生無奈地說,那就再騎一會兒吧。   左林的膝蓋卻開始尖叫了,左禮生聽見了那尖叫聲,他相信紹興奶奶和傻子都忽略了左林膝蓋的聲音,左林的膝蓋快碎裂了,左林的膝蓋快爆炸了,他們聽不見那可怕的聲音。他們聽不見。左禮生在萬箭穿心的情況下急中生智,他果斷地拉住了騎兵和馬,不由分說地把傻子光春架到了自己的背上。給你換一匹大馬騎,左禮生說,騎大馬最舒服了。快,叔叔讓你騎大馬!   紹興奶奶反應過來以后試圖去攔馬,她擺著手說,禮生這可使不得,孩子的事情,你大人不該加進去,你這讓我的臉往哪兒放?紹興奶奶命令孫子下馬,但傻子光春一定發現騎左禮生這匹大馬舒服多了暢快多了,他不肯下馬,于是騎兵和他的馬在香椿樹街上一路奔馳起來。騎馬啦,騎馬啦!左禮生和傻子光春的歡呼聲一個低沉一個高亢,騎兵和馬都在急速奔馳中發出了狂熱的呼嘯聲,騎馬啦,騎馬啦,騎馬啦!   我表弟左林記得那天夜里空中飄著些小雨,昏暗的路燈光下有一些昆蟲在飛舞,他坐在地上,看著傻子光春驕傲地騎在父親背上,他像一個真正的騎兵,手執馬鞭,身體直立,策馬向前飛奔。他看見騎兵和馬融為一體,漸漸消失在香椿樹街的夜色中,就像他夢想過的騎兵和馬消失在草原上。   左林哭了。左林一哭他的膝蓋也跟著哭了,膝蓋一哭左林就哭得更傷心了。在極度的虛弱和疼痛中他再次看見了馬,馬從鐵路上下來,不止一匹馬,是一群馬向他馳騁而來。群馬穿越黑暗的雨中的城市,無數馬蹄發出驚雷似的巨響,他依稀聞見細雨中充滿了青草和馬的氣味,整條街道回蕩著馬的嘶鳴聲。后來他感到馬群來到了他身邊,他感覺到誰的手,不知道是誰的手,把他扶到了馬背上,他騎上了一匹真正的白色的頓河馬,他騎在馬上,像一支箭射向黑暗的夜空。   +10我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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